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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是洋五毛,也不是洋公知,我只想说说我看到的中国特色。”最近,雷克新作《中国,特色》出版。
雷克,身高1米92,慕尼黑大学汉语专业研究生,曾经从北京徒步走到新疆,行程4646公里。去年,本报刊发《一个老外眼里的微博世界》后,他走红了,参加了一些电视栏目,还在两家报纸开了专栏,有人开玩笑称他“德国公知”。这一年里,他在微博上和人吵架,帮德国“辟谣”,参与热门话题讨论,通过沟通,他对中国有了更深的认识。对于“方韩之争”、中国式过马路等热门话题,他都有独特的认识。
“保护韩寒,也就是保护他们自己”
去年6月,雷克一夜爆红,读者来信很多,“没想到中国读者如此热情!” 雷克说。
“他们说的话让我觉得当代中国人的心灵跟雏鸟一样,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飞出去到处看,而他们的脑袋跟海绵一样,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吸收新鲜的思想。”雷克说。
“我去了几次中国,接受了很多采访。”雷克说,过去一年来,他大部分时间在德国,完成了硕士毕业论文,“写得特别累”。
因为硕士毕业论文的原因,雷克常“潜伏”在微博上。他的论文就是写“方韩之争”。
“为什么社会一定要关注这个丑闻?”在他看来,这场“战争”跟文学几乎没什么关系,它更像一种意识形态冲突。
“‘挺韩派’和‘倒韩派’的大多数人不会从文学角度去看这个问题,而是从自己的意识形态出发。因为韩寒不仅是一名作家,更是一种‘现象’。”
雷克觉得,所谓“挺韩派”的人其实有很多理由维护韩寒,但最主要的理由跟他们自己的身份有关。“中国大都市环境已经后现代化,每个人,尤其是每个年轻人,首先要想办法给自己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。韩寒退学便去做自己,而且他的书还陪着一代人长大。就这样,他成了很多人身份的一部分”。
“保护韩寒,也就是保护他们自己。”
“‘挺韩派’和‘倒韩派’都以为自己有道理,以为自己是为了社会好,‘挺韩’的人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新精神,‘倒韩’的人是为了让社会少一分‘假’。”
“他们的冲突,没法避免。”雷克说。
“别老谈别人的素质如何,管好自己的行为就好”
雷克喜欢研究一些“莫名其妙”的中文词儿,比如,“都督”。雷克说,第一次看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还笑出了声。“想起了一堆胖乎乎的小脸,甜滋滋味道的饼干——‘鬼脸嘟嘟’。都督,嘟嘟,太好玩了!”
可这几年在北京听到“dudu”,雷克找不到笑点了。这个发音不再跟鬼脸饼干有关,它是“堵都”,堵车的都市;也是“毒都”,毒雾的都市。两个都指北京。
雷克感慨:北京开车的人实在太多了。
“一是公共交通还没有发达到处处能及,而且很多人这辈子第一次有自己的车,所以非要自己开车,无论有多不方便。另一个原因是,在北京开车还不够麻烦。德国人口跟中国东部差不多,车也相当多,但城市居民多数不开车。为什么呢?因为油价高,而且城里停车位不仅难找,还收费巨高。北京就不一样,政府对老百姓在交通方面向来都太温柔。”
在北京生活,雷克说,要懂得一些道理:透气时不要随便开窗户,开空调比较干净。健身时不要在外面跑步,室内运动比较安全。洗澡不要早上洗,晚上洗才能睡好觉。还有,当发现有蓝天的时候,一定要出去享受下,千万不能错过!
“我家的自然环境现在还可以,但过去也不是一直这么好。作为20世纪80年代初西德的孩子,我记得自己小时候也会到处乱扔垃圾。”
雷克说,那时,莱茵河被污染得很严重,以至于老百姓会开各种玩笑,比如:
“鱼在莱茵河里做什么?”
“学化学。”
对于空气问题,北京人也玩儿黑色幽默,但雷克觉得“情况还是有点不太一样”。
“德国老百姓不仅仅是‘关注’环保问题,他们还有‘行动’。人们聚集组织起来,要求法律、制度上的改善。因为遭到破坏的自然环境不是能‘自然’好起来的。
“虽然只有政府才能管制污染,但污染不是政府搞出来的。你我他要求油价更低,你我他天天开空调,你我他非要开自己的车,这些都是空气质量下降的一些重要原因。”雷克说,“你可以告诉自己,不用坚持开自家的车,也可以坐公交。你可以要求政府让城里的停车场更贵。你还可以要求将垃圾分类处理。”雷克说。
除了“都督”,雷克在北京还学了个新词儿:素质。
雷克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哥们儿,一天,这哥们儿和另外一个女孩打台球。雷克让哥们儿追这位小妹妹,哥们儿说,不要,这姑娘素质不高。雷克不懂,什么是素质不高。那哥们儿一脸无奈:“quality嘛!”
描述人类还有“质量”的说法吗?雷克还是不懂。
后来,在朋友解释和词典的帮助下,雷克大致明白了“素质”的意思。再后来,雷克也经常听人说“素质”这个词儿,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是拿来批评人的:随地吐痰,素质不高;插队,素质不高;乱开车,素质不高。人们有时候觉得“素质不高”不够狠,直接说“没素质”。
但雷克有种感觉,他觉得大家说素质,往往是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。“比如,开车时,车主为什么不能礼让其他车,得到的答复经常是,这些人没素质。意思是,车主素质没问题,只是由于其他人素质低,所以自己必须跟他们一样”。
听中国人说“外国人素质高”,雷克会感觉很别扭:可能只不过是客套话,但有些客套话不符合常规,会令人尴尬。
“在德国,大家没有吐痰习惯,我也不吐痰。但刚到中国,我就开始吐痰,原因是什么呢?其实没有什么好原因,所谓的‘素质’可能就是被社会逼出来的而已。一天,有个中国女孩发现我随地吐痰后很生气,‘雷克,你在你们国家也会这样做吗?”
雷克说,当时他摇摇头,脸红了。
“如果,你身边有个小姑娘来提醒你的话,那你幸运了,你可能还有改变的希望!不然的话,全靠你自己。总之,别老谈别人的素质如何,管好自己的行为就好。”雷克说。
“不知道某些人没完没了强调‘中国式’是什么动机”
有时,雷克也会毫不留情地批评那些贴着中国标签的中文词。
“中国式过马路”,指闯红灯等在马路上不遵守规矩的行走方式。
“这些都是扯淡”,雷克说,“这哪里算得上‘中国式’呢?很多别的国家也这样,这是基本常识。不知道某些人没完没了强调‘中国式’是什么动机。”
“他们没见过世面吗,还是他们自卑地以为只有中国人才会这样?还是他们鲁迅看多了,非要给每个社会问题定一个跟中国本性有关的叫法?还是他们自我意识太强了,以为中国是整个宇宙的中心,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发生地在中国,就可以叫‘中国式’了?按照这个逻辑,德国人在中国开的面包店,卖的就是‘中国式面包’吧。
“虽然在中国的马路上乱横穿的行人确实不少,但他们的这种做法根本不是交通问题的根源,而是交通问题的结果。”雷克说。
在雷克看来,交通法应该强调的是“保护弱者”。“打个比方”,雷克说,“拎着购物袋的步行老太太、三轮车、装满牛×人物的奥迪A8,三者中最应该受交通法保护的是老太太,因为她最弱,然后是三轮车,最后是奥迪A8。目前,政府保护弱者的意识还不够强,所以制定的交通法不够完善。”
“在德国,只要我站在斑马线边上,所有来往的车都必须停下来,不停就会被罚款。红绿灯也是同样道理。”但是在中国,雷克说,“红绿灯和斑马线还真是开玩笑的”——就算行人过马路时是绿灯,但拐弯车主依然一脸自以为是的表情,把车从前面开过去。
有一次,雷克故意问交警:“这条斑马线啥意思啊?” 交警说:“你可以从这儿过马路啊!”雷克说:“我可以吗?”
逮到机会,雷克也试着跟朋友聊什么是“真实的中国”。
一天,雷克跟一个德国哥们儿去前门购物。
到了前门,那位德国哥们儿感叹:“要不是你在的话,我就不会来这个地方。”
“干嘛不来啊?”
哥们儿说,前门是给游客看的,自己对真实的中国比较感兴趣。
“哥们,你在北京两年却连半句汉语都不会,你不就是长期游客吗?而且,在你看来,到底什么是‘真实的中国’呢?”
雷克说,从审美角度看,自己也没觉得前门的复古建筑很有意思。但这能说,前门不算“真实的中国”吗?
雷克坦言,在老外群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“竞争感”,好像谁都想当中国通(China hand)。
中国为什么如此特殊?
“我觉得这跟中国自古以来被‘神秘化’有关。”雷克说,当年马可·波罗回到故乡,当地人开玩笑叫他“百万富翁”,因为他好像没完没了地讲自己在遥远的东方曾经享受过的奢侈待遇。在某种意义上,马可·波罗算是天下第一中国通,也同样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在自己家混不下去的外国“失败者”。
雷克觉得奇怪:好几百年过去了,外国的书架摆满“解读中国”之类的指南书,原本了解不同文化,挺好,可为什么很多人爱拿“真实的中国”吹牛呢?
“小贩与保安的平衡”
雷克学中文时,看到叠词很开心。跟很多人不一样,他喜欢“马马虎虎”这个词儿。
“先学会了‘马’字,再学会了‘虎’字,把这两种动物拼在一起就有了‘马虎’,而且意思变了!‘马虎’再也不是动物,它是形容词,意思大概是‘做事不认真’。这已经很神奇了,但还没完!把两个‘马’和两个‘虎’拼在一起,也是‘做事不认真’的意思,但只是‘稍微有点不认真’而已。而且这个‘马马虎虎’其实更像是人的一种‘不太在乎’的心态。”
“有时候,这种心态还是挺不错的。”雷克说。
不过,不是很多德国人都觉得做事百分之百认真才好吗?
“嗯,认真本身也没什么错,但过于认真容易出现问题。”雷克说。
13岁,雷克到一家商店打工,妈妈告诉他,无论什么工作都要认真,那是一种美德。后来,雷克在很多不同地方打工,每次都很认真。
有一天,雷克去卢浮宫打工,当保安。除了给游客指路、解答问题等日常工作外,他还有另一项任务——阻止小贩在广场卖东西。
广场有4个大门,人可以从4个方向进来。结果,雷克把小贩从这个门赶出去,小贩又从另一个门进来。周而复始好几次,雷克不耐烦了:“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进来了吗?”小贩笑而不语。雷克越来越生气,“他不尊重我的工作就是不尊重我这个人!”
第二天,一位同事跟广场西边的小贩边打招呼,边对雷克说:“你看!他在这儿干了20多年,每个月赚点钱回家帮助家人。而且,有一部分游客确实愿意买他的东西!”
从那儿以后,雷克对小贩的态度变了:变得马马虎虎了,变得自然友好了。早上打个招呼,有空聊个天,若发现他们全挤在一个地方,影响游客,就让他们稍微分散点。小贩们一般都会听,广场上这种“小贩与保安的平衡”也没有招来游客的不满。
雷克说:“工作认真是一种美德,但有时候,人们会‘认真’到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自尊全部建立在这份工作上,‘认真’到了非要‘较真儿’、一比高低的程度,反而容易忽略工作本身的实质所在。”